明年的美国大选早已拉开序幕。民主党候选人暂且不论,共和党方面基本上是特朗普能否获得连任的问题。从各种迹象看来,特别是特朗普攻击四位有色人种女议员,要她们“滚回自己的国家”,还有大规模搜捕非法移民,以及最高法院允许特朗普政府挪用军费建造“边界墙”等等,无不显示种族关系会是总统大选的中心议题。
一个有关的社会现象,是美国左翼近几十年来惯用的“种族主义”大帽子的失效。尽管大家都承认,特朗普的各种“反移民”和中伤少数民族的言论,带有明显的种族主义色彩。例如近日他攻击一位黑人议员代表的巴尔的摩市黑人主体选区,是个“鼠类繁衍的恶心烂摊子”。民调显示在这些言论之后,特朗普在共和党人选民中的支持率反而显著上升,使得共和党内部几乎无人敢于指责特朗普加剧种族裂痕。
这些事实显示,对以低教育白人为主的特朗普草根选民群体而言,种族确实是个“大政”问题。这说到底,便是立国以来主导美国的白人群体,不仅在经济地位上逐渐衰落,更面临变成少数人口的前景。
专为特朗普捧场的福克斯电视网,女主播英格拉哈姆(Laura Ingraham)惊呼:“大规模的人口变化意味我们所熟知和热爱的美国已经不再存在”、共和党联邦众议员斯蒂文·金(Steven King)则赤裸裸地说:“我们无法靠别人生育的小孩来恢复我们的文明”等等,不一而足。如《大西洋月刊》总结,美国白人群体中,出现对白人即将被其他种族上或文化上“劣等低端”的群体取代的“白色种族灭绝”恐惧。
这一思潮并不限于曾经保留奴隶制度的南部各州,而是广布于美国,尤其是中部和北部白人仍然占绝大多数的地区。例如前引众议员金斯蒂文·金所代表的爱荷华州,以及2016年被特朗普翻盘的民主党长期主导的威斯康辛州。特朗普近来的各种言行,表明“白色种族灭绝”恐惧是他明年争取连任的重要战略武器。
以我之见,担心被“低端族群”取代,并不是新鲜的现象,而代表了美国白人主体深刻的传统信念,至少可以追溯到上一世纪中,“优生学”(eugenics)在美国大行其道的历史。表面上,优生学是保障后代人口健康的“科学”,但是许多历史学家都指出,优生学流行的一个重要因素,是防止“低端族群”污染和取代“优秀种族”。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优生学在美国兴起,不仅关系到对非白人族群的歧视,还牵涉到白人内部的三六九等。简言之,当时美国主流文化相信,即便白色人种,也按智力和其他素质高下,分成北欧、中欧和南欧三大族群。
美国不仅受到亚洲“黄祸”的威胁,也面临移民转而是来自南欧东欧的“次等亚种”的挑战,包括“狡猾油腻”的犹太人,会污染彼时主导美国的优秀北欧(Nordic)族群(原称条顿种族,因为一次大战和德国开战才改称)。
在这样的优生学理论引导下,美国国会在1924年把早先的排华法案扩大到限制其他亚洲移民入境(包括日本和美国殖民地菲律宾),还因此引进了“移民限额”,以限制来自南欧东欧的“次等白人”。
优生学的另一个重要结果是大规模的强制绝育措施,以减少低端人口生育后代。直到1970年代被法律禁止之前,美国各州被强制绝育的人数成千上万。固然其中不少是有遗传疾病的痴呆和精神病患者,一个“严打”对象是“低端族群”。
例如1978年加州一场有关拉美裔妇女被强制绝育的官司中,涉事医生声称“贫穷少数民族妇女生育了太多婴儿,导致社会压力。”1972年一次国会听证揭露,至少2000多名黑人妇女本人不知情而被强制绝育,更有黑人母亲受到停发福利救济的威胁,而被迫接受绝育手术。印第安人原住民直到1970年代还常常成为强制绝育的对象。如此种种,都是为了防止“低端族群”人口过分增长。
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我们可以体会到大批美国白人对第三世界移民造成的美国丧失白人多数的“棕色化”恐惧。特朗普在抱怨来自“粪坑国家”的移民时,情不自禁地提到来自北欧的移民太少,正是继承了上一世纪的优生学传统,并且把白人对“低端族群”的歧视和恐惧化作有力的政治武器。